夷陵嗲祖

珍惜每一份喜欢
你来这世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忘羡】身是客

     一个奇怪的香炉,没有车

     假如含光君叽在梦里见到了老祖时期性情稳定的羡

     ooc预警,人物都是原著的

     感谢所有阅读的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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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忘机找到魏无羡的时候,魏无羡正蹲在街口的小摊边上,黑色的长衫拖了些在地上也没有被发觉,他的眼睛只直直地盯着竹筐里一个个尚且沾着泥土的土豆,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远远有一抹白影从他眼角飘过,他也只顾得上在竹筐里挑挑拣拣几下,拿出几个品相不错的土豆在手里掂了几下。

         魏无羡伸出四根手指,道:“四文钱一斤,卖不卖?”

        小贩将魏无羡身前的筐子往后拉了些道:“说了只能到六文钱一斤,再低不卖!”

        魏无羡转了转眼珠,梗着脖子找借口道:“你看你这土豆都发芽……”

        小贩大怒,恶狠狠道:“我呸!你上次就说我的土豆发芽,不知拿走多少便宜土豆!这次我的土豆你倒是找一个发芽的出来给我看看?”

        魏无羡当真在篮子里翻了翻,半晌,悻悻道:“这……”

        “走走走!不买便走!”小摊贩很得意这次在魏无羡身前赢回一局,洋洋得意地便开始轰人。魏无羡有些尴尬了摸了摸鼻子,起身拍了拍黑衣下摆上粘着的灰尘,虽说他没脸没皮惯了,但在街上这么被人拆穿总是有些挂不住面子。正要离开时,余光里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指尖处拈着一块碎银,那人声音冷清道:“劳烦,将这些全部装走。”

        小贩一辈子也未曾见过数额这么大的银两,足足愣怔好一会后才慌忙接过碎银,大喜着应下,把一篮子土豆殷勤地递到来人手中:“您拿好!”

         魏无羡正揉着麻了的双腿,听见这个声音,不由得回头一看,惊讶道:“蓝湛!”



        “蓝湛,你这人可当真是不会做生意。”

         蓝忘机与魏无羡并肩走在夷陵的街头上,蓝忘机臂弯里还垮着一篮子土豆。魏无羡正有些痛心疾首地掰着手指头,嘴里不住念叨着:“一锭银子能买多少筐土豆啊!”

         蓝忘机淡淡瞥他一眼道:“无事。”

         魏无羡啧啧两声,想,蓝忘机这有钱哥哥的名号当真来的不亏,那次带着阿苑出来,阿苑不小心跑丢,抱着蓝忘机的腿喊先是爹爹,后来还多了个有钱哥哥的叫法。一想蓝忘机拿着银子,明明清朗高贵却有颇几分财大气粗的模样,魏无羡一下子噗嗤笑了出声。

       蓝忘机偏了偏头,看自己身旁突然笑出来的人,轻声道:“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魏无羡摆摆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他习惯性地伸手,想要像过往一般去拍蓝忘机的肩膀。

      只是不知为何,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放下了。

        一抹有些晦暗的神色隐约从魏无羡瞳仁中闪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中的光彩明显暗淡了几分,嘴上却依旧笑道:“可不是想起上次阿苑抱你的样子了,忘机兄,瞧瞧你,多受欢迎啊。”

        蓝忘机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魏无羡刚刚放下的手,淡声道:“并没有。”

        “没有?”魏无羡顺手从筐中摸出一个土豆,把在指尖转了转,戏谑地冲蓝忘机眨眨眼,“上次百凤山,是谁——收了那么多小姑娘的花啊?”

        蓝忘机平静道:“有你扔的。”

       “是是是,有我扔的,不过就只有一朵,一朵啊!”魏无羡比了个一的手势,在蓝忘机眼前晃来晃去,“蓝湛,蓝二公子,含光君,摸摸你的良心,你那天收了多少朵啊,抱都抱不过来了吧,全都怪我怎么行呢?”

         魏无羡身后也没有多一双眼睛,见他这样背着身子走路,蓝忘机抬手,不动声色地挡掉了旁边人群的冲撞,无奈道:“是。”

        魏无羡难得见今日蓝忘机话中不带斥责意味,这么平平淡淡地聊天,倒像是回到了他们当年少年时期的模样,魏无羡不由得心中一动,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蓝湛啊蓝湛,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小古板的样子啊,就这样怎么还有小姑娘扔你花?”

        他故作愤愤地作出一副要拍打土豆的模样,手悬在半空时忽然一顿,改为怜惜地在土豆上轻抚一下。若是这个白掉下来的土豆也被他自己拍坏了,那他堂堂夷陵老祖可就要继续被温情提着耳朵吃萝卜了。


        今日街上的行人似乎格外多,这两人又俱是样貌出众之人,只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并肩而立,便有不少人看直了眼睛。魏无羡感受到了那投在蓝忘机身上的如火目光,蹙了蹙眉,却是转过头看向蓝忘机笑道:“你看我,怎么也算是丰神俊朗,收到的花还没有你多,蓝湛,怎么回事啊?”

        蓝忘机目不斜视道:“你也很受欢迎。”

        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讨得了魏无羡的欢心,他抛下方才那点小小的不悦,顺着蓝忘机的话不假思索往下道:“那可不是!就在百凤山那次,一位仙子还——”

        强吻。

        话卡在喉咙口,又被吞了下去,魏无羡把那个词咕噜了两圈,仔细咂摸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蓝忘机。

       蓝忘机恰好垂眸,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语气平淡地重复道:“一位仙子?”

       魏无羡不知从哪来的有点心虚,又有了几分不可描述的奇怪愧疚感出来,他摸了摸鼻子,僵硬地哈哈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

        魏无羡仔细回想了片刻,似乎就是那次后,他无意看见蓝忘机失了控,在林中发泄似的砍倒了一棵参天巨树。他有些后怕地想,这应当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幸亏自己并没有提及,若是让蓝忘机忆及旧事,心中不悦可就糟了。

        见魏无羡忽然沉默了下去,蓝忘机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一动,嘴上只是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眼下魏无羡的心中其实是有些惶恐的。

        上次与蓝忘机不欢而散后,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蓝湛大老远跑来和他说事,他却把自己心头压抑不得的怒火与烦躁全数发泄到了蓝忘机身上,最后两人还在意气下不欢而散,连账单都是蓝忘机付的,他会了乱葬岗后才慢慢平复了心情,紧接着涌上来的便是无尽的懊恼。看着阿苑开心地拨弄着蝴蝶玩耍的模样,魏无羡更是恨不得给上自己两耳光,好好质问一下自己,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那次后,魏无羡本来以为,蓝忘机大约是再也不会来找他了,年少时的恣肆欢笑,云深里那段无忧岁月也是回不来的了。两人的桥与路,终究是殊途。

        他本以为自己修行鬼道已经做好了承受所有痛苦的准备,但是当蓝忘机的眸子谴责似地看着他,他决绝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丝丝缕缕的不安与悔意。

        不曾想想,这才一个月光景,自己竟然还能好巧不巧地看见蓝忘机,对方还在街上帮他解了围。他试着像从前那样与蓝忘机聊些不着调的笑话,蓝忘机竟也一一应了,平静得像从来没有与他有过龃龉。这样难得平稳的关系让魏无羡有些贪心地想到,若是可以一直这样也好,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一切都好像过去那样,从未有过什么改变。

        魏无羡悄悄侧过脸来,抬头看了看蓝忘机,他浅琉璃色的眸子和云纹抹额也就映进魏无羡的眼睛,魏无羡心口便砰地一乱,有些慌张地低下头

      蓝湛莫非跑这么远是来给我买土豆的——我怎么从未发现他竟是这么好的人。


  

         “怎么了?”蓝忘机见魏无羡竟是难得地沉默了下来,不由得开口询问道。

        低沉的声音仿佛在魏无羡耳畔响起炸雷,魏无羡一惊,故作轻松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个闲人能怎么,发发呆而已啊。”

        蓝忘机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轻声道:“在想什么?”

        “这……”魏无羡心道蓝湛怎么开始刨根问底了,略一思索,冲蓝忘机眨了眨眼,“在想请你吃什么呀!”

        “请我?”

        “是啊,你看你难得来夷陵,当然是要请你吃些这里的东西啊。”魏无羡悄悄把手伸进衣袋,摸了摸里面那几个可怜的铜板,咬了咬牙,被温情骂死就骂死吧,自己在蓝忘机眼前这面子可是当真不能丢。

        蓝忘机看到了魏无羡的小动作,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又很快又消逝下去,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含光君了。

         “走吧蓝湛!”魏无羡不假思索,一把拽住了蓝忘机的手腕,温热的触感把自己惊了一下,随即看到蓝忘机没有什么反应,又若无其事地拽着蓝忘机向前跑去。

        他没有看见,蓝忘机的手指蜷曲了几下,作出了一个想要回握的姿势,又悄悄地缩回去了。



        “怎么样蓝湛,我和你说这家的桃花酥很好吃吧!”魏无羡嘴里塞了一整块糕点,桃花酥的表皮烤的松软,吃起来要小心翼翼地捂住唇齿,小心别让那碎屑喷了满桌,魏无羡平日里不在意这种琐屑,可蓝忘机在对面,他不能不在意,只好有些憋屈地捂住了唇,连说起话都有些来含含糊糊的。

        相比之下啊,蓝忘机在对面则悠闲得多,他细嚼慢咽地把自己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从纸袋里取出一块糕点递给魏无羡,道:“食不言。”

         魏无羡一笑,刚要伸手来拿,看着蓝忘机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他忽然就漏了一拍心跳,原本能抬起来的手也使不上了力气,僵硬半晌,魏无羡忽然笑眯眯地把头伸了过来,就着蓝忘机的手啊呜一口咬下来半块桃花酥,干燥而柔软的唇瓣几乎擦着蓝忘机的指尖擦过。他快速地缩了回去,眼神避开了蓝忘机的目光,手心里几乎紧张地渗出一层薄汗,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几乎是颠三倒四道:“可别,就要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才有趣呢,要是吃饭的时候再没人说话,一桌子人全都闷得和出殡似得,那有什么……咳咳咳咳!”

        魏无羡说的太快,被糕点卡住了喉咙,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蓝忘机似乎对这个场面早有预料,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魏无羡背上拍了拍,又从隔壁茶摊讨来了了半碗凉茶,他扶着魏无羡的肩膀,慢慢地给他喂了下去。魏无羡的声音就从茶碗里闷闷地传来,带着点难得的尴尬:“谢谢你啊蓝湛。”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头顶毛茸茸的发旋,淡声道:“没事。”

        顿了顿,他又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词。”

        魏无羡一怔,从茶碗后露出两只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蓝忘机。

        他方才就有些疑惑,平日的蓝忘机,别说自己用唇瓣触碰一下他的皮肤,就算自己为了玩闹多牵了一下他的手,多触碰几下他的身体,蓝忘机都是一副敬而远之冷若冰霜的模样,怎么偏偏到了今天,反倒是一副理所应当,平淡无奇的模样了?

        好生奇怪。

         


         魏无羡也不知怎么的,就和这个简直包容到宽泛的蓝湛一路逛到了傍晚,憋了一肚子的话,上次没来得及说出口,这次倒是一下子宣泄的而出,从这家店做的菜放的辣子最多,那个小摊上卖的锄头太不好用,到乱葬岗上哪一片田种出来的白菜最大,温情逼着他吃的萝卜怎么难吃,统统一股脑地倒给了蓝忘机。

        蓝忘机在旁边一直安静地听着,淡淡的,但极认真,时不时会回应他一声。

       “嗯。”

       “是。”

       “好。”

       “这样吗?”

       听到魏无羡说温苑又在乱葬岗上捣乱,将地里刚种下的白菜籽几下刨了出来时,蓝忘机顿了一下,轻声道:“阿苑以后,会成为很好的孩子。”

        魏无羡有些想笑,笑蓝忘机不过同他一般岁数,怎么反倒一副老成模样。可话到了嘴边,又成了欣悦,他笑道:“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


        街再长,也总是有个尽头的,街边的灯火渐渐暗淡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只剩寥寥之时,这街便也走到了尽头,即使再不舍,魏无羡也只是上下滚了滚喉结,脚步有些艰难地在路口停下。

        气氛有些滞凝,魏无羡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抬眼看向蓝忘机道:“谢谢你啊蓝湛,不知怎么的,今天拖着你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他自顾自地笑了两声,“没办法,好久没人和我好好聊聊天啦。”

       蓝忘机琉璃色的眸子不知怎么的,便平白多出几道波澜,他垂下眼眸,淡淡道:“无事,甚好。”

       “是嘛,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又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说起来,就含光君你这个古板得掉牙的性格,我以前可从没想到能和你说这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蓝忘机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你以后也可以说。”

        “哈哈哈哈哈好呀!”反倒是魏无羡先避开了目光,他不知为何,有些羞赧似的先抓了抓头发,停顿片刻,才没话找话似的道,“说起来蓝湛,我还不知道你这次为什么又来夷陵,是不是又和上次一样来夜猎啊?那我还耽误你这么久……”

        “不是。”蓝忘机淡淡地打断了魏无羡的话,“不是夜猎。”

         魏无羡一怔,抬眼看向蓝忘机,上次蓝忘机夜猎二字说的笃定,他从没生过什么疑窦。只见眼下蓝忘机抿了抿颜色浅淡的唇瓣,低沉的嗓音中盛满了魏无羡听不明的认真:“是……来找你。”

         仿佛看到了魏无羡一点点僵硬在原地,蓝忘机上前一步,玉白的手指抓住了魏无羡的手腕,蓝忘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上次也是,不是夜猎,是因为你。”




        魏无羡登上乱葬岗的脚步还有些踉跄,更别说身后还跟了个端方雅正的含光君,魏无羡不知道已经在心里把蓝忘机同他讲的那句话咂摸了多少次,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飘——蓝湛这是个什么意思?


        蓝忘机说了那番话后,仍旧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可是魏无羡感觉不咎于天崩地裂,自己嘴里似乎可以塞下一个土豆。

        不过一月不见,蓝忘机怎么便从那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愁人脾性变成了眼下这副样子?魏无羡想要僵硬地开口调笑两句,却又害怕把气氛变得尴尬,更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他并不想否认蓝忘机那几句剖白之词,于是想来伶牙俐齿的魏无羡,竟然难得地僵硬了唇齿,嗫嚅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蓝忘机看他半晌没有反应,似乎是猜到了他正犹豫着什么,他微微敛了眸子,轻轻催促一声道:“走吧。”

        “走……走去哪?”魏无羡的脑子仍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听闻蓝忘机开口,魏无羡头皮一炸,想也不想地接下话茬。

         蓝忘机平静道:“回乱葬岗。”

       

        好啊,魏无羡想道,这人怎么能将会乱葬岗说得与回云深不知处一样理直气壮,吓得自己险些连陈情都扔在了地上却还是一副平淡模样,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可仍旧是微微颤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还是别了吧蓝湛,我们那又穷又破,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蓝忘机看魏无羡拒绝,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来,只是淡淡地对着魏无羡举起了手里的篮子:“土豆还在我这里。”

         魏无羡:“啊?”

         魏无羡道:“那个……要不给我,我来提着……”

        蓝忘机握着篮子的手在被魏无羡触碰到之前又平静地缩了回去:“不必,我提着就好。”

        魏无羡这下是块千年古木也该开出花来,他震惊地看向蓝忘机,不知道为什么,魏无羡硬生生地从蓝忘机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狡黠。

        魏无羡算是明白了,蓝忘机这算盘可是打得好,感情不让他上山,蓝忘机就不把土豆给自己是吗?当年端方雅正的蓝忘机当真像是被人夺了舍,风水轮流转,想当年都是他撩蓝忘机一撩一个准,怎么到了现在只能干笑着吃哑巴亏的反倒成了魏无羡自己。

        魏无羡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一篮子土豆,咽了咽唾沫,憋了半晌后,他干巴巴一笑,故作大方道:“蓝湛,你真是学聪明了啊,不过一篮子土豆而已,我不要了成吗?”


        蓝忘机喉咙里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笑声,快到魏无羡觉得似乎自己听错了,可蓝忘机脸上也确实闪过一抹晴光映雪般的笑意。

        这次魏无羡是绝对没有感觉错了,是蓝忘机主动上前来,切切实实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淡淡的温热从皮肤相接的地方一路传来,一直蔓延到了魏无羡的心底。

       蓝忘机道: “不能不要,走吧。”

       魏无羡想,听蓝湛这个语气,倒像是回家一样。

       


         在魏无羡心里,蓝忘机是那种风光霁月,不管到哪里都应该是干干净净,满身风华的,让他去乱葬岗,似乎明珠蒙尘般让人心疼。蓝忘机坚持要跟着他上山,魏无羡本是赌气般想着,反正自己也拦不住,那便让他去就好了。可现在看蓝忘机一脸平静地站在乱葬岗的一堆枯枝败叶和理得乱糟糟的田地之间,魏无羡还是觉得这画面太过刺眼了,这种画中似的人物应该被好好安置在雅正端方的云深或富丽堂皇的庙宇,不适合在乱葬岗的废墟残骸中,不应该在淤泥与浮尘之间跌撞。

        魏无羡压下心中的不快与躁动,看着蓝忘机沉静的侧颜,他翁动了几下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远处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女声:“魏无羡!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温情!”魏无羡一听这声音,头皮一炸,下意识转身想跑,又被蓝忘机蹙着眉头,牢牢地拽了回来。他躲闪不得,远远就看见温情撸着袖子走了过来:“让你去买菜你到了晚饭的点才知道回来?让我们等你多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死到……”

        魏无羡被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吓了一跳,忙不迭往蓝忘机身旁缩了缩,这才露出刚刚被他挡得严实的蓝忘机出来,温情提袖子的动作才做到一半,见眼前面容浅淡的俊美仙君愣怔了片刻,这才慌忙后退一步,微微欠身作揖道:“含光君。”

        蓝忘机冲温情轻轻一颔首,应道:“温小姐。”

        “原来魏无羡是遇到了含光君,难怪回来的晚了些。”温情对蓝忘机礼貌地笑了一笑,仍是偏过头来瞪着魏无羡,小声道:“菜呢?”

        魏无羡闲闲地半倚在了蓝忘机身上,冲蓝忘机手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喏,那不是。”

        满满的一篮子土豆几乎是胀大了温情的头,她也顾不上维持在蓝忘机面前的那点仪态,恨不得冲上去揪住魏无羡的耳朵劈头盖脸来上一顿斥责,在蓝忘机的冷脸下也是忍不住尖声叫道:“不是说让你买萝卜买萝卜,你怎么又买的土豆回来?”

        魏无羡吓得闪到了蓝忘机身后,下意识抱住了蓝忘机的胳膊,才敢伸头出去对着温情,面上颇有几分有恃无恐:“这次是含光君掏的钱啊!”

         温情正待痛心疾首地算一算自己又花去了多少银子,闻言一怔:“含光君买的?”




          蓝忘机坐在草屋里的木桌前,周围的温家人都有些诚惶诚恐地看着他,生怕他觉得哪里不太舒服,端茶用的杯子洗了又洗,本就劣质的瓷杯上粗糙的花纹都有些掉色,里面上上下下滚了几片细嫩的茶叶。蓝忘机垂眸看了片刻,默不作声地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端起茶杯来浅浅啜饮几口,看他一点也不嫌弃的模样,众人这才算是松了半口气。

        在这种有些压抑的气氛下,温苑倒是轻松伶俐,他几下窜到了蓝忘机脚下,扒住蓝忘机的膝盖,手里还举着上次蓝忘机给他买的蝴蝶,脸蛋激动得透着红扑扑的色彩:“有钱哥哥!”

        温婆婆慌忙起身,想要去把温苑抱回来:“阿苑,不得无礼!”

        “无事。”温苑撇撇嘴,刚有点委屈地想走回去,就见蓝忘机弯下腰,小心地将温苑抱到了自己身上,温苑眼睛亮晶晶的,就势扯住蓝忘机的衣领。

        咣当一声,不知道是哪个人打翻了碗,落在安静的屋子内格外响亮。

        魏无羡刚好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走上前去调侃道:“含光君,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连小孩子都想扯你的衣服?”

        蓝忘机抬眼看了他片刻,重新低下头来摸了摸温苑的头发,应道:“嗯。”

        魏无羡又看了看周围坐立不安的温家人,再见蓝忘机那颇能唬人的冷脸,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这才憋下嘴角的笑意,安慰众人道:“大家都不用紧张,含光君他呀,就是天生板了一张脸,你们自在一点啊。”

         蓝忘机将温苑向上抱了抱,淡声应和道:“各位不必拘于虚礼。”


        温情端着菜走进来,恰好听见了魏无羡怂恿温家人在大名鼎鼎的含光君面前放肆一些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去放下菜盘,敲了敲魏无羡的头:“胡说什么呢你!”

        魏无羡啊一下抱住了头,一胳膊怼了回去:“蓝湛也说了啊!你怎么不打他!”

        这言论把温情又气了个倒仰,提着锅铲便要去追杀满屋子逃窜的魏无羡,蓝忘机则收回了目光望向桌上的菜色,唇角一点点抿了起来。


        桌上四个有些寒酸的磁盘,边角上都磕成了坑坑洼洼的模样,里面魏无羡怨气深重挂在嘴边的白水萝卜,也有大概是用自己刚买的土豆炒的土豆丝,更远的角落里摆了一道寡淡的青菜,唯一能算得上荤腥的菜,是自己面前摆放的一盘豆子,里面零星掺了些鸡蛋。

        魏无羡总算气喘吁吁地在桌边停了下来,见了桌子上的菜,便眼前一亮地去抓筷子,嘴里还笑道:“果然含光君是比我有排面得多啊,一来就有这么丰盛的一顿!”

        温家四叔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围裙下摆,又在旁边紧张地搓着手,磕磕绊绊道:“含光君,菜比较简陋,自是不比您平日用的那些,您看……”

         蓝忘机轻轻摆了摆手,率先举起了筷子,夹起一口萝卜放进口中,细嚼慢咽地吃下口中食物后,他真心诚意地对众人道:“很好吃。”

        温情与温四叔明显地松了口气,桌上原本紧绷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魏无羡转了转筷子,目光不自觉地随着蓝忘机的动作转动。他忽地想起,自己刚刚到乱葬岗上时,这些温家人也是对他唯唯诺诺,不敢应声,像极了今日对蓝忘机的样子。魏无羡忍不住想到,真是奇也怪哉,他与蓝湛,分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性子,却偏生做什么都要凑到一起去。察觉到他在蓝忘机身上投注了太多注意,连菜都凉了些许,魏无羡赶忙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挟了一筷子土豆放入口中。

        魏无羡未曾看到,在他刚刚举筷时,蓝忘机便微微偏了头,侧过脸来看他,见他对着那一盘子寡淡的土豆吃的开心,温情笑骂了两句,仍是将那盘菜向他的方向推了些。


        

        复杂的神色渐渐弥漫上蓝忘机浅色的瞳孔,蓝忘机赶忙低下头来,掩盖住了自己的神情。他虽不曾同魏无羡一起长大,却也略有耳闻,知道魏无羡自打领入江家起,便是江家首徒,吃穿自是不愁,即使进了饭菜古板无味的云深不知处学习,也有一帮子朋友拥着他下山打牙祭。在条件最为艰苦射日之征时,他作为伐温主力,也是有专门的营帐,吃喝上从未短缺。纵使魏无羡这个人向来不分贵贱,对什么都是一副欣然之态,可他看着魏无羡为了些清汤寡水兴奋至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起来。蓝忘机记得,十余年后,魏无羡一边吃着他亲手做的菜,一边含含糊糊地夸他时,会偶然提到这段时光,但往往也便是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直留下一句“萝卜不好吃”之类的话。

        可这时,山下的众人在说什么?

        ——在说夷陵老祖荒淫无度,夜夜笙歌,每日山珍海味。

        此时的他,又在做什么?

        ——不知道魏无羡失去了金丹的事情,只是每日想着带他回云深不知处,只想着逼迫他放弃鬼道,却不知道他已经过的这样窘迫。

       

       他以为的苦口婆心,以为的大道正统,不过是在揭开魏无羡一道道掩盖住的伤口,逼迫他瑟缩回自己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舔舐血腥的气息。旁人高谈阔论的那些虚无言论,自以为逼迫魏无羡甚多,却还比不上他眼前一盘简简单单的土豆。

        蓝忘机前世以为的照顾与陪伴,终究还是没有帮助到魏无羡半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时的魏无羡深陷囹圄,不能回头。



        晚饭便在这有些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待到温家人收走桌上的碗盘,颇有眼色地离开时,魏无羡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他拍拍蓝忘机的肩膀,对他笑道:“蓝二公子,天也晚了,你再不回云深不知处的话,你家就不让了你进门了吧。”

        得到蓝忘机“嗯”了一声后,魏无羡眨眨眼,笑吟吟道:“所以说,不考虑离开我这小破鸡窝,赶紧回云深不知处去吗?”

        蓝忘机静静地望了他片刻,平静道:“今晚我宿在这里。”

        魏无羡正好端起一旁已经凉了的茶水往口中灌,闻言差点喷了出去:“咳咳咳……你,含光君,你说什么?”

        温家四叔恰好收拾好了碗筷混赖进来,闻言也是一怔,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道:“含光君,这山上没有干净屋子可以住人了,您看……要么我给您收拾一间出来?”

        蓝忘机颔首道:“多谢,不过我与魏婴宿在一处便可。”

         魏无羡:“?”

         他险些将自己的喉咙一起咳了出来,若不是连自己自己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他险些要以为蓝湛被人夺了舍,拒绝的话明明在嗓子里打了好几个转,可魏无羡对着蓝忘机那含着淡淡流光的眸子,竟然一时说不出些什么。


        伏魔洞里摊了满地乱七八糟的符箓摆件,魏无羡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蓝忘机一路跌跌撞撞领了进去,魏无羡也只管把自己往伏魔洞那张坚硬的石床上一摔,将脸半埋在了臂弯中,闷闷地冲蓝忘机道:“含光君,你看到了吧,我这屋子里可只有一张床。”

        言下之意是,这里没有给你住的地方。魏无羡暗想,自己这拒绝之意几乎是摔在了明面上,蓝忘机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能还赖着不走了不成。

        蓝忘机那边沉默了半晌,紧接着传来了衣料的淡淡窸窣之声,魏无羡悄悄抬眼去看,只见蓝忘机轻轻一撩衣摆,优雅地坐到了床沿那里,面色平静道:“无妨。”

        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魏无羡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看向蓝忘机。

         感情蓝湛不仅要同房,还要同床?当年那个迂腐的小古板被他扯下抹额都气成得浑身颤抖,眼下连同床共枕都能说的泰然自若,这脸皮真是堪比当年心无芥蒂的自己。


         魏无羡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连声对蓝忘机道:“含光君,我这床小,平日里我一个人睡都嫌挤得慌,更别说你这长手长脚的,要么你换个地方……”

         话只说到一半,魏无羡就被蓝忘机按着肩膀放倒在了床上,魏无羡还来不及作什么反应,紧接着便是身上一暖,蓝忘机轻柔地拉开了一旁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魏无羡眨了眨眼,只见蓝忘机在床边上打坐起来,见自己望着他,便闭目轻轻道了一声:“休息吧。”

         魏无羡平时的伶牙俐齿都不知飞去了哪个角落,只会怔怔道:“蓝湛,你不睡吗。”

        蓝忘机睁开眼,看着他柔声道:“我不必,亥时已过,你早些休息。”

         魏无羡哦了一声,将自己整个人缩到被子里,他姑娘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烫的吓人,心里也渗出些丝丝缕缕的甜,好像有人把蜜糖细细地洒在了心间,又好像今天蓝忘机给他喂的那口桃花酥,他不嗜甜,却仍是在香甜的温暖中一点点沉沦下去。


         伏魔洞里安静了好一会,魏无羡那处的空气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地震颤着,蓝忘机本以为他已经睡去,却没想到忽然听他开口唤道:“蓝湛。”

         蓝忘机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嗯。”

         魏无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面朝着蓝忘机坐了起来,对着蓝忘机的双眸,唇边的话又似乎难以启齿起来,他挠了挠自己的鼻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望着蓝忘机道:“蓝湛,我就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方才我突然想到,你这次为什么不来劝我什么,为什么不说要带我去云深不知处之类的话了?”

          蓝忘机静静地看了魏无羡片刻,轻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说?”

        魏无羡话里本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听蓝忘机这么一说,他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自作多情了的那一个。魏无羡干笑两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打着哈哈道:“罢了罢了,还不都是你,往常每次一见我,肯定都要在我耳边说什么大道正统之类的话,惹得人厌烦,看你难得一次不说,我还……”

        蓝忘机静静地听他说着,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忽然探出手去,在魏无羡反应过来之前,两根微凉的手指已经抚上了他的丹田,若放在平日,魏无羡根本不会允许别人如此近他的身,或许是今晚太过疲累,又或许得了蓝忘机的一日温暖,他竟然就这么不设防地把自己的软肋向别人敞开。那里本有一颗金丹生机勃勃地运转着,源源不断地提供充沛的灵力。现在,疤痕交错下,那里空无一物。

         魏无羡足足反应了一息,紧接着才传来的是头顶上炸开的震惊感,他快速往后缩了几寸满脑子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蓝湛知道了。

       

         蓝忘机的手还那么空落落地停在半空,伏魔洞里似冰窖一般寒凉,蓝忘机翁动了几下唇,还未说出什么,忽然听见魏无羡低低地笑了出来,有些沙哑的声音一点点刮蹭着凝滞的空气,魏无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到底是给谁的奚落:“蓝湛,原来你是可怜我啊。”

       他抬起眼来,眼尾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猩红,几缕淡淡的血丝也弥漫了上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被褥,咬着牙关发出的声音却分外狠戾: “原来一直和我针锋相对,今天却如此有求必应,我道是什么原因,原来只是觉得我没了金丹不能活是吗?谁告诉你的,温宁,温情?”

        魏无羡低低喘了口气,脑中有这千万条思绪却说不出口,他吞下舌尖的颤抖,狠着嗓音道:“蓝湛,我告诉你,我魏无羡就算没有金丹,也能……”


         一只微凉的手在这时覆上了魏无羡发红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摸上去舒服极了。魏无羡下意识怔怔地住了口,感到那手在他的眼皮上轻轻摩挲,只听见蓝忘机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不是可怜,魏婴,不必回云深。”

       那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里面多了魏无羡从未听过的情深与爱意,与足以让人沉溺的包容: “只是……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便好,你想做什么,我陪就是了。”

        不必是富丽堂皇的住处,也不必有山珍海味,哪怕是眼下腐朽没落的石窟,哪怕是荒郊野岭里的破败草屋,哪怕只有寡淡无味的野菜树皮,如此,已是足够。他可以帮那人遮风挡雨,可以拥他入怀,可以携手行至天涯。

         还有话蓝忘机没有说出口。

         如是我能早些如此,多看到些你掩盖住的苦处,多思量你的玩世不恭下隐藏的血泪,便能早些包容你,迁就你,而不是坚持带你回云深,坚持我自以为的正道大统,那么你大概不会遭受后面那些痛苦,不会有寸寸刻骨铭心的别离,也不会有十三年的颠沛流离。

        但那些已经过去了,蓝忘机浅色的眸子望进魏无羡的眼睛中,那里面泛着魏无羡看不懂的盈盈水光。魏无羡本已听得怔住,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有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很轻很轻地贴上了自己的唇。

        那是一个轻轻的吻。




        魏无羡在静室柔软的床榻上醒来,他带着初醒的懵懂眨了眨眼,甫一扭头,便能看见床边矮柜上被自己昨夜拿出来把玩的貘香炉,还隐约飘渺着袅袅香气。魏无羡披了件外衫便下了榻,环顾四周一圈,蓝忘机没在内室之中,可那侧床铺还尚留着余温。

        魏无羡迷迷糊糊地扯了根发带来将头发高高扎起,偏头又看见了床边放着的桃花酥,他拿起一块咬了口,含含糊糊喊道:“蓝湛!”

        静室的竹门几乎在同时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蓝忘机提着食盒,缓步绕过屏风进了来。给闭着眼轻笑的魏无羡穿好衣服后,蓝忘机打开食盒,里面除了蓝忘机惯常做的几道湘菜外,还额外摆放了一道辣炒土豆。魏无羡看到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叫了一声:“蓝湛!”

         蓝忘机摆好碗筷,顺势摸摸他的发顶,轻声应道:“嗯。”

        魏无羡道:“蓝忘机?”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蓝二哥哥!”

        “我在。”

         “叫什么你都应,你怎么这么好呀,”魏无羡抱住蓝忘机,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蓝二哥哥,在梦里都舍不得我是吗?”

        蓝忘机帮魏无羡把菜一道道摆上来,由着他在自己脸上揩油,淡声道:“是。”

         魏无羡本想故作严肃地板脸训斥他这种行为,却还是笑了起来:“那刚好啦,我也是舍不得你的。”

        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昨晚可真是个好梦啊。”

        蓝忘机看着他,琉璃般的眼里似有波光闪烁,他小声附和道:“嗯。”


         梦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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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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